「耶！終於寫完啦！」莫宇弦大力一拍桌上的數學作業，大喝一聲，寫完作業，而且還會寫，這真的是以前從沒體驗過的人生經驗。
「噓......」但，他忘了這裡是圖書館，馬上被四周努力啃書本的學生投以白眼無數，連忙摀住嘴巴。
「欸，是有需要這麼嗨？」對面的我推了推眼鏡輕聲道。
「你這種高材生不懂啦，我跟小曦這種讀書白癡能寫完作業就要佛祖保佑了何況都會寫，你真不愧是我好兄弟，太carry了！」
向雨曦則露出赧然的笑，輕輕地把頭髮塞回耳後。
「雨曦英文這麼好誰跟你一樣是讀書白癡啊。」搖了搖頭，抬眼才發現宇弦沒在聽我說話，而是摸了摸雨曦的頭，兩個人為了一份數學題開心地笑了好久。
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梗在心頭，甚至覺得，有點不想再看？
不自然地低下頭，整理一點都不紊亂的桌上考卷，怔怔地把桌上每樣東西排整齊，我還是一貫的冷冷表情，我就是不想讓人發現我的異樣情緒。
微微抬眼，不意看見雨曦也趁隙瞄了我一眼，那感覺好怪，因為她的眼神，卻是歉然。
「好了，作業寫完了，我要回家了，你們還要繼續待的話，圖書館開到9點。」我背起書包，輕聲地留下這句話。
「啊，你要走了喔！等我們一下啦！」宇弦那個笨蛋講話真的很大聲。
「會趕不上車的。」我隨即快步走出圖書館，沒有回頭。
我好像開始，「怪怪的」。
洗完澡坐在電腦椅上，我開始整理一切思緒。
卻發現，只要開始想就很煩，因為，有很多情緒我根本不知道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看到他們旁若無人的樣子，會有很悶的感覺？
為什麼我很希望是我淡淡地笑著摸雨曦的頭，明明是我教她的，為什麼不是我在她旁邊分享那份感覺？
為什麼我好像，「不想輸給宇弦」？
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我能在意到什麼程度，關於這前所未有的情感，也許這樣的情感讓我開始有些不安，好像自己默默地被改變了。
也許感情裡不能摻雜好勝心，我想知道的是，除了好勝心，我對雨曦，到底是什麼心情？
***
說是如此，但我每天在補習班做的事還是差不多，一樣兩個都教，一樣的冷面冷調冷幽默。
但是今天卻有個契機讓這個平衡，改變了。
「欸欸阿桓，我跟你說喔，我搬家了啦！」一到教室，宇弦又開始大聲聒噪。
「搬家？有點突然耶，之前怎沒說？」我抬頭看著他。
「對呀，怎麼這麼突然啊？」雨曦也過來湊著頭一起聽，連忙讓出旁邊讓兩個人都靠近。
「哈哈，很驚喜對吧，老爸偷偷買的，我媽還哭了超久，說什麼『嫁進來快二十年終於值得了！』哈哈哈，我家人怎麼都這麼戲劇化啊真是的！」宇弦笑著擺了擺手，看起來很是高興。
「那下次去你家啊，順便趁這次搬家，把你抽屜裡一些妨礙你念書的東西丟了。」我好整以暇地拿出自動筆裝筆芯。
「不！不能把我的蒼井空丟掉啊啊啊！」宇弦開始抱頭大爆走。
「蒼井空是什麼？」雨曦一派天真地看著我們倆問。
「一個......」還沒說完立刻嘴就被宇弦及時摀住，「哈哈哈沒什麼啦雨曦~啊對了，我要說的就是現在搬新家，以後跟雨曦家是反方向，就不能陪妳走一小段了，阿桓，小曦就拜託你了！」
他說的超懇切，彷彿等等就會直接來個土下座一樣。
「嗯，可以啊。」表面上回應的很淡然，但不知道為什麼手心微微沁汗，心裡好像有團小小的火焰燃起。
「像小曦這樣的女孩護送一段是必須的！」
「呵呵，其實也沒很危險啦.......」雨曦輕笑著把瀏海上的髮夾取下再重新夾好，淡褐的髮絲輕輕掠過我鼻尖，櫻花味道從此成為雨曦在我嗅覺裡的標記，像是一種銘刻的行為。
「不不，小曦你啊......」我開始進入數學題，宇弦的聒噪聲音在聽覺中逐漸漂遠，彷彿剛剛有什麼，讓我很安定。
「走吧。」和宇弦那個白癡道別之後我向雨曦說道。
「啊、好！」有點羞赧地走在離我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對行人來說，其實有些外面了。
一台小客車猛按喇叭地呼嘯，離我們很近但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而雨曦這傢伙又呆呆地完全沒注意，仍在說著其實她可以一個人走這條路也沒關係很謝謝你陪我之類的話，我只好一股腦地把她拉進內側人行道。
「唔！」她好像嚇到了似地僵在人行道。
「怎麼了？嚇到了？沒事吧？」
「我、我沒事。哈哈，真是抱歉阿桓，我每次走路有時都會很不注意車，自顧自地講話，難怪宇弦要拜託你，真是抱歉呢哈哈哈。」她歉然一笑，把側臉髮絲塞回耳朵後面。
「小事。」不知道為什麼這時聽她提到宇弦我卻生出一種不太高興的心情，於是長話短說。
「對我來說是大事，呵呵，以前沒認識阿桓以前，數學超爛的，怎麼算都不會，遇到了你之後，現在變得很敢算數學，成績也進步了，真的很高興有認識你，你知道嗎，雖然我第一天進補習班，裡面的人你看起來最冷淡，但是我有種感覺就是你其實是個好人！」她又開始自顧自地說，邊走路邊說的結果是臉頰微微泛紅，看起來竟有點羞赧。
「剛剛是偷發我好人卡嗎？」我嘴角微勾，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
「啊、啊不是啦，我是說你人很好，呃、好像沒解釋到，啊啊算了！你是不是在捉弄我啊！」她氣急敗壞想解釋的樣子，讓臉更顯彤紅，我微低下頭，不意地露出笑。
「也許是吧。」
「阿桓，你以後可以多笑，你笑起來其實很好看，看起來也親切很多喔。」她仰起小臉注視，很真誠的樣子。
「謝謝。」
這段路不長，不過就是走到公車站而已，但其中出現的情緒居然在兩人都沒說話時在腦中浮現好幾回。
「向雨曦，如果妳不介意，我想我可以保護妳。」這句話，我在心裡說了。
這是我第一次有這種想法，當時的我沒有想到宇弦，只是覺得，如果自己能因為做了些什麼而改變，那似乎該去試一試。原來冷淡如我，也曾有過這種情緒的。
一個禮拜三天的補習時間我比以前還期待它的到來，也更期待那放學的一小段路。
雖然我跟雨曦間隔的距離一直都差不多，但我卻覺得那是種美好的距離，不近不遠，近一點稍嫌曖昧，遠一點又感到過於生疏。放學的路上一直都是那樣的距離一起走到公車站，但我甘之如飴。
遲鈍如我，在幾年後才理解，感情這種事，不進則退，安於現狀，卻有可能與那個人，從此失之交臂。
她很像惹人憐愛的妹妹，而我是照顧她的哥哥，宇弦比較像是大家的開心果，插科打諢，耍浪漫，耍噁心，耍白癡，樣樣都會。
他對雨曦是怎樣的情感呢？他也變很多，從班上的吊車尾到科科都及格，這肯定不只因為我很會教。
一次聊天，我們聊到了未來。
「我啊，以前說想當修車黑手，對吧！但現在成績變好了，覺得數學沒這麼難了，有點想唸機械系，哈哈，感覺很帥啊！」宇弦率先發表了他對於未來的規劃，我很驚訝，卻同時也替他的想法感到高興。
「嗯......我想讀應外系，從以前就想了。」果然是英文好的雨曦會有的志願。
「你呢？」雨曦微歪著頭問道。
「資工吧。」
「喔！阿桓你念的系好像宅男喔！」宇弦大叫道。
「房間裡都是A漫的人沒資格說我啦。」
「欸......幹嘛偷爆我料啦嗚嗚，這禮拜你們來我家玩之前我會收好啦！」宇弦揍了我手臂一拳，幹，有點痛。
於是在白癡宇弦的盛情邀約下，我們周末在他的新家一起念書。
「唉唷孩子們，來吃點點心，休息一下吧，來我們家沒讓你們吃飽飽阿姨良心會過不去啦！」宇弦的媽媽一向都很熱情，她拿了剛烤好的蘋果派上來，還給了我們一人一杯冰紅茶。
「小美女怎麼不喝咧？不會很甜不會胖的喔！」
「沒有啦阿姨，我...我這幾天，那個來......不能喝冰的，不好意思耶阿姨......」她歉然一笑，嘴唇的確有些蒼白。
宇弦「啊！」了一聲，瞬間衝了出門，沒幾秒拿了一片衛生棉跟一包暖暖包進來。「雨曦，這個給妳用，我去我媽房間拿的。」他有些喘，但眼神卻很真摯，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擔心雨曦。
「死囝仔！誰叫你亂進我的房間啦！」阿姨一掌拍在宇弦背上，很是響亮。
「阿母！妳應該慶幸你兒子如此體貼才對吧！」雨曦被這畫面逗笑，氣氛也不再尷尬。
「好啦！你們就乖乖念書，有需要叫我，好嗎？」阿姨說完就朝我們淘氣地揮揮手下樓忙去了。
三人重整心情開始唸書，翻書的聲音和寫字、討論的沙沙聲再度響起，不過，宇弦說話的嗓音打斷了這種舒服的節奏，我看到前所未有的一幕--宇弦在教雨曦一題數學！
「小曦你這題用這個公式啦，我記得老師好像有說過喔！」
「咦?真的欸，解開了！哇！宇弦你變厲害了耶！現在也可以教我了！」說完，她開心地仰著臉漾出開心的笑，只對他。又是這麼旁若無人的畫面，我好像明白了什麼，不管是自己的不是滋味還是宇弦的改變亦或是雨曦眼裡的開心。
剩下的時間裡，我一句話也沒說，彷彿我是一卷壞掉的錄音帶，只能重複播放那段不成調的曲，一直重複著剛剛的畫面。
「阿桓，你怎麼了啊？」
「沒事，我覺得有點晚，該回家了。」
「那我載你回去啊，嘿嘿，前陣子去考了機車駕照喔！這樣以後補習完也可以載小曦回家了！很棒吧哈哈！」他自顧自地拿了鑰匙，得意地甩了甩。
「不用了，我走了，掰。」我懷著無以名狀的怒氣，越走越快，本來15分鐘的路程縮短了一半。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威脅感，好像雨曦快要跟宇弦在一起似的，如果是這樣，我該怎麼辦？一個是最要好的朋友，一個是喜歡的人。
原來，我已經承認是「喜歡」了......。
我感到一股微微的挫敗，平常我是高材生，念書、生活對我而言都很簡單，學生時代大家猛烈追求，而有些人卻不可得的好成績，我都輕易拿到高分，為什麼換成戀愛之類的事，卻全都不管用？
隔天的補習班，充斥了宇弦下課嚷嚷著說以後要載雨曦去哪去哪的聒噪嗓音，我突然覺得補習好煩，整個人變得暴躁。
「阿桓，這題可以教我嗎？」雨曦像以前一樣湊過來問數學。
「妳幹嘛不去問宇弦？」話一說出口立刻後悔，雨曦臉色一僵，尷尬地說：「呃、好、對不起喔......」
「阿桓你是怎樣！幹嘛兇雨曦啊！乖喔，沒事沒事，他可能是心情不好，不要想太多，不是妳的錯。」宇弦眉頭皺起，卻同時溫柔地安撫雨曦。
「......」
之後的下課我一句也沒說，直到放學，我自知理虧，收好書包後就在門邊等他們，三人默默下樓，只零星聽見宇弦低聲向雨曦說些智障笑話，然後也還是跟我說了再見，拍拍我，低聲說：「跟雨曦道個歉吧兄弟，掰啦~」
一段路走了良久，終於。
「抱歉，最近快要考模擬考，壓力有點大，嚇到妳了，很抱歉。」憋了很久我終於說出道歉。
「沒關係啦，加油哦，還有，你數學還是比較厲害，我以後還是想問你，可以嗎？」雨曦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然後從書包裡拿出一隻藍筆，遞向我；「我今天有看到你寫到摔筆哦，是不是斷水了，這支給你用吧，新的喔，也算是還之前那隻跟你借的。」
我突然覺得臉頰微微有些發熱，有種羞愧感，不知是因為自己的情緒反應在動作上還被發現，或者是因為自己失控成這樣而無能為力。
默默接下藍筆，緊握在手心裡彷彿決定了什麼。
多希望，以後都能這樣肩並肩地走下去，但，這卻好像是只存在我心裡的想望而已。
隔天，宇弦興致勃勃地騎著機車來補習班，說今天放學要載雨曦去車站。
「這樣阿桓就要一個人用走的耶？」雨曦有點不確定地說。
「沒關係，我家離補習班很近，我一直都是用走的。」我試圖簡單地說出這句話，但我沒想到的是，我竟然覺得自己在口是心非。
我沒有給他們反應時間，也沒有回頭，以加倍的速度走了回家，伴著腳步漸行漸遠的引擎聲，把我燃起的小小星火，燃燒殆盡。
我能夠做什麼呢？告白嗎？好跟宇弦公平競爭？我要的到底是怎樣的結果？
不知道，這一切遠超出我的理解範圍，究竟，雨曦對宇弦是什麼樣的心，好像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只要，只要還有一點機會是能夠讓我待在他身邊的，那宇弦的問題對我來說就不算什麼。
只要，雨曦快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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